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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0章 眼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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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0章 眼睛

長澹的冬天不長, 一場暖和春雨澆下來,待到天再亮時,京中各處都褪了舊色, 顯出一派花紅柳綠, 欣欣向榮的可愛模樣。

自從刺青過後, 裴懷恩便對外稱病, 自個跑回宮外宅子裏住, 刻意跑得離李熙遠遠的, 一連數日都未再進宮, 鬧得承乾帝心裏直犯嘀咕,沒忍住特意派人去尋他, 火急火燎地想要把他重新揪回自己眼皮子底下來,生怕他在外面掀風浪。

派出去尋裴懷恩的人是福順。時值晨間雞鳴,藏藍色的小轎就停在宮門口, 福順彎著腰上了轎,卻沒真讓兩個轎夫把他擡到裴府去。

福順在半路喊肚疼, 讓隨行的小太監先替他去裴府,然後借著出恭的由頭, 悄悄在茅房裏換了衣裳,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姚家去。

姚家在京都的宅子不算大,布置也簡單, 一眼望去幾乎沒什麽值錢玩意。福順從後門鉆進去,輕車熟路找著書房,伸手推門。

姚元靳正在書房裏等他,見他來了, 便就勢放下手中的書。

姚元靳說:“何必親自來,叫人發現可怎麽好。”

福順就朝他遙遙一拜, 低聲說:“事關重大,不敢再過其他人的口。”

姚元靳聞言登時站起身,皺眉問:“怎麽,難道那姓裴的看出了我賬冊有問題?”

福順搖了搖頭,默不作聲環顧四周,餘光落在墻角放著那幾口鐵皮箱子上。

那裏面裝的都是些古玩贗品,只有最上面一層是真貨,全是姚元靳最近倒貼銀子悄悄買下,用來假裝自己貪墨了軍餉的重要“證據”,專門堆在這的,就等裴懷恩派人來查。

換句話言之,先前惠妃送給裴懷恩那賬,實則是姚元靳故意中計,借惠妃的手,親自把自己身上的“把柄”送給裴懷恩。

遙想當初,他們姚家是借承乾帝的勢爬上來,與裴懷恩積怨頗多,可承乾帝如今不成了,裴懷恩卻仍如日中天,這讓姚元靳如何不忌憚,如何不想與裴懷恩一笑泯恩仇。

可是盡管如此,姚元靳卻也知道裴懷恩猜忌心重,更知道想讓裴懷恩接受他的示好不容易,所以與其莽撞投靠,反不如主動漏點把柄出去,引裴懷恩來找他,免得往後被裴懷恩記恨上,扣軍需輜重。

至於那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姚元裏,說句老實話,姚元靳與他的感情並不很深。此番進京來,姚元靳雖說是聽了姚老夫人的話,想要找到姚元裏的下落,實際卻沒怎麽上心,也不看好他們姚家與傅家的婚事,想著不如就趁此機會,順勢將那婚約解開算了,橫豎現在寧貴妃去了,而那裴懷恩也已不再與齊王交好。

那麽如此一來,趁一切還有轉彎餘地,識趣兒認下裴懷恩的鬼話,對外只當姚元裏真在那場平叛中犧牲了,便是最好。

就算退一萬步講,來日那裴懷恩若不慎落敗了,無論新主是誰,他姚元靳又沒真的貪汙,豈不隨時可以全身而退,重建救駕之功?

也是趕上福順做了許久姚元靳的眼睛,心裏明白姚元靳的盤算,聽罷就搖頭說:“不曾。大帥把賬目做得好,每一筆都能對上,連資歷很深的賬房先生都看不出問題,更何況是督主?再說督主他……他一向不怎麽拿錢當錢的。”

姚元靳對此嗤之以鼻,只是冷笑。

“他是京中貴人,慣把金山銀山當糞土,隨手便可一擲千金,哪裏知道這些碎銀子的可貴。”姚元靳冷笑後又嘆氣,聽見福順說賬目沒問題,就又坐下來,“也罷,既不是賬目出了差子,你來做什麽?”

福順擡頭看了姚元靳一眼,沈默很久。

作為鎮守北方的一員大將,姚元靳十五歲從軍,至今也才三十出頭的年紀,眉間溝壑卻深,是拿心中百十算計也填不平的嚴肅模樣。

“大帥,奴婢這次來,是想告訴您一件好事。”福順再拜了拜,垂首把裴懷恩最近正在找人的事全說給姚元靳聽,末了沒忘提醒他,說,“……事到如今,奴婢以為合適的人不好找,因為他既要足夠忠誠,嘴巴嚴實,又要真和順妃娘娘那邊兒有牽連,使順妃娘娘信服。所以奴婢思來想去,大約也只有錢庸錢大人能勝任了。”

想要取得裴懷恩的信任,光有假賬可不夠,還得有個精誠合作的契機,而福順口中的這位吏部員外郎錢庸,似乎就是這個契機。

姚元靳一點就透,了然地說:“原來如此,本帥明白了,既然那姓裴的想盡孝,本帥又豈有不幫之理?這麽著,那錢庸原是本帥一位庶妹的母家弟兄,靠著姚家的門路才能進京任職,對姚家很諂媚,恰好他爹當初也參與過順妃娘娘構陷裴家那案子,想來若由本帥親自出面與他談,他會答應的。”

福順眼睛亮起來。

“如此甚好,就等大帥點頭。”福順高興地說,“有大帥首肯,趕明兒奴婢就狀似不經意的去和督主提,也好讓我家督主想起您來,徹底對您放下戒心。”

姚元靳便點頭,緊接著若有所思地看了福順好一會,方才又說道:“你家督主?哈哈,喊的倒親切。福順啊,本帥適才忽然想起來,你今日過來,表面看著是在幫本帥送消息,實際倒像是在替那裴懷恩挑證人了。”

福順楞住一下,似乎沒想到姚元靳會這樣說他,連忙恭順地彎下腰討好。

“哪的話,奴婢感念大帥恩德,知道大帥才是奴婢的主子。”福順咬一咬牙,斟酌著說,“更何況奴婢的弟弟病重,全靠大帥用藥維持,也只有大帥才能買到那種藥。”

這是再明顯不過的場面話,姚元靳聽的想笑,隨意擺擺手,示意福順不要再往下說了。

“好端端的怎麽提這個,本帥一向心善,幫你弟弟治病是情分,又沒問你要什麽回報。”

頓了頓,緩緩斂起笑來,神態凝重。

“只是你弟弟那病越來越重,平時吃的又都是些被上面明令禁止販賣的藥,而且已經成癮了,從起初的每日一包吃到如今的每日五包,本帥……本帥縱然是在藥材和藥方子上有些門路,可也經不住被他這樣吃,所以眼下就只好暫且每天給他四包,令他勉強鎮痛,你看好麽。”

福順哪裏敢說不好,急得立刻跪下來。

“大帥。”福順仰起臉,面帶祈求地說,“四包、四包也好,但不能再少了。”

姚元靳居高臨下地望他。

“唉,瞧你這樣心疼你弟弟,不免也令本帥想起自己的弟弟來。”姚元靳沒有喊福順起身,只是態度和氣地順勢問他,說,“福順,想來你也知道,本帥此次回京來,原是聽了家中母親的話,打算仔細探聽一下元裏的下落,畢竟依著母親的意思,元裏就算是死了,也得有屍首給我們姚家入土為安不是?”

福順不敢再看姚元靳,誠惶誠恐地低頭,卻聽姚元靳繼續對他說:

“福順,說出來不怕你笑話,元裏這孩子雖說是個不爭氣的,可誰叫他當年剛生下來沒多久,就被府裏一個婆子不慎弄丟了,直到七歲那年才憑後背胎記被認回,因此很得母親溺愛,平日裏就連本帥也不敢對他說什麽重話,所以本帥這次如果找不到他的屍首,恐怕很難善了。”

再頓了頓,傾身向前些,手肘閑閑搭在膝上。

“所以福順,不是本帥故意想要為難你,實在是本帥自己被家中催得急,才會來催你。誠然,本帥知道你最近已在盡心找了,而且冰戲那天兵荒馬亂的,一時找不著也正常。可你就當體諒本帥對母親的一片孝心,一定用心替本帥把他找著,千萬別懈怠了,好麽?你放心,本帥早已掌兵多年,心中是很明白刀劍無眼的,所以就算你找回來的屍首不全,本帥依舊感激你。”

福順跪在地上支支吾吾,直到聽見最後一句,方才猶豫著點頭。

“是……是,大帥說的是。”福順小聲應承著,說,“實不相瞞,大約是功夫不負苦心人,其實就算大帥今兒不問,奴婢也正想與大帥說呢,奴婢這幾日已隱隱打聽到了二公子的下落,只等大帥去驗明正身了。”

姚元靳得了肯定答覆,滿意地點頭,揮手喊福順站起來,安慰他說:“唉呀,你瞧你,又跪我幹什麽,你這些年替我辦事很辛苦,原該是我謝你才對。”

福順便站起來,只是依舊把頭垂得低低的,沒敢真應聲。

姚元靳見他這樣,就知他是害怕了,便趁勢繼續敲打他,沈聲嚇唬道:“只是福順,我雖不知那裴懷恩現下對你如何,竟能令你真生出了些想要護著他,替他做事的心思,可你也該清楚他的性子,知道他最討厭什麽。”

福順單薄的肩膀開始顫抖。

但姚元靳卻仍然不肯放過他,繼續語重心長地對他說:

“……所以你往後在他身邊時,當要格外謹慎,千萬別被他發現了你的身份。因為依著他那性子,若是一旦得知你是在私底下跟了我的,恐怕就不會再善待你了,你明白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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